Rule1:圖書館內請勿奔跑
嚴格來說，現在還在秋天的範疇，不過清晨已經是不得不穿外套的氣溫了
升上高二後，因為分類組的緣故，我有了新教室和新同學，在大家忙著結交朋友之際，我則在座位上不發一語地看安東尼·伯吉斯的《發條橘子》，這不是我有社交障礙什麼的，而是就算交了新朋友，這段關係也肯定不會持久，那還不如做自己的事來得實在
不知是何時養成的習慣，我會趁其他同學忙著吃飯的午餐時間，一個人來圖書館，暫時避開吵雜的教室，光是踏入門口，聞到那新舊書混雜的氣味，都讓我心靈舒暢
雖說是正中午，但空氣中不但沒有一絲暑氣，反而有陣陣涼風從窗戶的隙縫洩入室內
圖書館裡非常安靜，因為書把聲音都吸光了，彷彿連我存在的餘波，也被書頁吸收進去，成為一部部文學名著的墨痕
我拿了昨天沒看完的宮澤賢治的《銀河鐵道之夜》坐了下來，一接觸到冰冷的椅子，我不禁打了個哆嗦
就在秒針轉了一又四分之一圈的時候……
「看到這裡了嗎…？」
一絲黑髮飄入我的視線
「？」
我回頭一看，是個不認識的女孩在我背後彎腰看著我手上的書
這個學號…是一年級的吧
「學長也喜歡這本嗎？從這裡開始才精彩呢！」
「額…我認識妳嗎？」
「恩…學長你可能不認識我，可是我認識你喔，是二年七班的林湘宇對吧？」
我把腦內掃描過一輪，完全沒有這個學妹的印象啊，不，應該說連個女生的影子都沒有
嗯……這就怪了
「妳是怎麼認識我的啊？」
「就是……」
頭頂的擴音器傳來熟悉的旋律
我記得是「西敏寺的鐘聲」吧
「啊！不趕快回教室的話會被記的，下次再說好了，學長再見！」
「等……」
我話還沒說完，她就轉身跑走了，空氣中留下一股淡淡的髮香
這女孩也太吊人胃口了吧
Rule2:圖書館內請勿飲食
隔天，我跟往常一樣走向圖書館最後一排靠窗那側的座位，從這裡剛好可以看到種在學校後方的一棵櫻花樹，雖然現在一片葉子也沒有，遠看還以為是個塑膠擺設，但地上的牌子卻仍堅稱它是棵八重櫻
我翻著昨天沒看完的書，無意中想起那個奇怪的女生
「昨天她說她還會再來，是什麼時候呢？」
才剛說完，就看到她提著一個袋子從門口走了進來，好像是發現我在看她，露出滿臉的笑容並揮手朝我跑來
「嗨～學長你果然在這呢」
不然是能去哪…
「啊！你已經看到這裡了嗎？」
「偷偷跟你說喔，這之後女主角會為了救主角而被……」
「夠了拜託別說了！」
然而為時已晚
「背叛的朋友……殺……掉……」
看到我的眼神愈來愈空洞，她好像終於意識到自己做了什麼事
「對…對不起！我只要一看到別人在討論電影或是看書就會忍不住講起劇情…」
這什麼麻煩的個性！
我撐著額頭，盯著她的臉說道
「所以，妳找我到底有什麼事？」
「哦……就是……那個……」
「那個什麼?」
她眼神不斷飄移，好像正拼命想著什麼藉口
「對了!就是偶然經過這裡，發現學長一個人孤零零地在這看書，就來關心一下啊~」
難道我是某種路邊的流浪狗嗎!
「所以妳是來陪我聊天的?」
「沒錯!還有……學長你其實沒吃午餐對吧?」
「……我的確沒吃午餐，那又怎樣?」
「還真的沒吃啊!這樣對身體不好喔」
我當然知道………
「幸好我剛好帶來了…………這個!」
她說著得意洋洋地從原先我以為是裝書的袋子拿出了……
「布朗尼?」
「哼哼~這可是我從烹飪教室拿來的最高傑作啊!」
「等一下……妳說妳從哪拿的?」
「烹飪教室的架子上啊」
「原來是妳啊!」我忍不住大聲叫了起來
「怎、怎麼了嗎？」她把保鮮盒抱在胸前，有點退縮地問我
「那些布朗尼，就是我做的啊」
「你做的？」
「對，那是我趁今天早修沒有考試，去烹飪教室做的，原本是準備下午分給社員…」
「對、對不起嘛……可是我已經吃掉2個了…」
「唉……算了，總不能有人有拿到有人沒有拿到吧，就當作沒這事，現在我們兩個吃掉吧」
「真的嗎?」上一秒才垂頭喪氣的，下一秒就睜大眼睛黏過來了，她情緒起伏還真大
「……嗯」
「耶!謝謝學長~」
說完她馬上打開盒子，塞了兩個進嘴裡
用像在模仿胖子的聲音說
「不過說真的，學長你手藝真好欸」
「啊……沒有啦……我只是照食譜做而已」
「這樣也很厲害啊，女子力好高」
「女……那是什麼?」
她拿起下一個布朗尼，解釋道
「簡單來說就是很賢慧的意思啦」
「喔……對了，妳還沒說妳怎麼知道我的咧」
「那個啊，因為我們同社團啊」
「什麼!可是我怎麼對妳完全沒有印象?」
「那可能是我只有點名和最後分東西吃的時候才會出現的關係吧」
這等於是公開承認自己沒在做事了欸
而且只因為這樣就記住我，記憶力是多好啊
「啊……最後一個了」
就在我們對話的時候，盒子已經不知不覺見底了
「我才吃一個而已……」
「不然這個給你好了」
「噢，謝……」
我伸出手要接下蛋糕
她卻直接穿過我的手，毫無遲疑地餵到我嘴裡了
我彷彿看到腦中發生十年一見的火災
「理智局出事啦!快叫消防隊!」
「報告長官，全城已經陷入一片火海，消防局也自顧不暇了!」
「可惡!到底是誰如此惡劣!」
那個人現在就坐在我旁邊，露出滿足的笑容
被第二次見面(對我來說)的女生這麼做，就很多方面來說都很不好啊，特別是心臟
拜託老天這一幕沒被誰看到，不然解釋起來就麻煩了啊
窗外的白雲像是沒聽見我的煩惱，悠閒地飄過天空
Rule3:圖書館內不得賭博
然而麻煩的日子還在持續著
「不然輸的人要聽贏的人的任何一個命令，這樣才好玩嘛」
今天是懲罰遊戲嗎……
她露出小惡魔般的神秘笑容，伏在桌上從我手上的書後探頭瞄我，看來又在打什麼鬼主意了
「要玩什麼好呢～」
她看了看周遭，沒什麼跟賭博有關的東西，接著目光轉向自己的手，好像在想什麼，最後看向了我
「……我臉上有什麼嗎？」
「我想到了！就來玩瞪眼遊戲吧」
「先移開視線的就輸了，開始！」
「喂……」
說完她就一直盯著我，無可奈何之下，我只好維持手著撐臉頰的姿勢盯著她
就這樣過了約30秒，她的表情也開始出現變化
「喂，妳剛剛看了旁邊吧？」
「沒……有……」
「妳還好吧？不要憋氣了，看妳很難受的樣子」
「不是那個…問題…」
她講著講著，好像真的受不了，認輸似地猛吐了一口氣，然後沮喪地趴在桌上
「說吧，你要我做什麼事？」
旁邊傳來悶悶的聲音
「嗯……」
我好像沒什麼事需要幫忙的，更何況對方還是個女生？
「那就……幫我把這兩本書拿去還吧」
「什麼事都可以喔，真的這樣就好？」
「沒錯」
她有點不情願地離開座位，不到三十秒，帶著死魚般的眼神回來了
一坐下來，她瞄了我一眼，又嘆了口氣
「妳到底是在期待什麼啊」
「什麼也沒有！」
Rule4:圖書館內不得躺臥睡眠
窗外的雲層就像皮影戲的布幕一樣，微微透出背後的冬陽
剛過完其實跟平日沒什麼區別的聖誕節，時間的腳步緩緩邁向新的一年
坐在一如往常的位子上，撐著臉的我假裝鎮定，卻隱藏不了抱著的那一絲期待
今天她也是準時抵達圖書館
不過好像跟平常有點不同，從走進來就是一副累壞的樣子，連招呼都沒打就坐在對面打起了瞌睡，看她頭從左晃到右又從右晃到左，黑色的瀑布也隨之搖曳
就在我想「其實她這樣子也挺可愛嘛」的時候，她突然抬起頭
用堅定的語氣說
「我要躺你腿上」
應該是今天早餐中被下了安非他命之類的，才會幻聽吧
可是這藥效也太久了
「我要躺你腿上睡覺」
好吧，看來不是幻聽
「等等等等一下!妳今天吃錯藥了?還是發燒燒壞腦袋了?生病的話還是趕快回家休息比較好喔」
「我沒吃錯藥，也沒發燒!睡個十分鐘就好嘛，拜託~」
「為什麼是我的腿？妳趴桌上睡就好了啊」
「桌子很硬耶」
「那睡雜誌區的沙發?」
「那裡很冷」
「唔……」
我一時之間竟想不到理由拒絕
「看吧，還是睡人腿上最舒服」
說完她往旁邊坐了二十公分，把頭枕在我膝上
「不過學長太瘦了，都沒什麼肉啊」
然後捏了捏我的腿
「別嫌了，要睡就快睡」
「好～」
為了維持這個姿勢，我書也沒法讀了
手撐著長凳邊緣，端詳她的睡臉，突然想到，這是情侶間才會做的事吧
不過也不能反悔了
說也奇怪，平常我是個連筆都不敢跟女生借的人，但一遇到她，就有一種…舒服的感覺，讓人想跟她在一起
不過，有一件事我還沒說……
Rule5:圖書館內請勿大聲喧譁
「櫻花到底是什麼味道的呢？」
看著窗外細瘦的櫻花枝條，我突然有了疑問
蘭花的味道我可以想像，梅花我是沒聞過，不過聽古人說梅花撲鼻香，應該真的挺香的，百合就更不用說了，香得簡直令人頭暈，那櫻花呢？
「嗯…我是有去過日本賞櫻啦，不過對味道就沒什麼特別的印象…」
理所當然似地坐在我對面的女孩，劉歆璇滑著手機這麼說道
「啊！不過我記得那個時候有深吸一口氣，然後想『原來是這個味道啊』」
「可是到了回程時就怎麼想都想不起來了…」
「想不起來？」
「對啊，可能那是沒什麼特色，很清淡的味道吧」
「味道遭人遺忘的花…，總覺得有點悲傷啊」
「什麼嘛？原來學長是這麼多愁善感的人啊，明明是理工組的…」
「誰說理工組的就不能多愁善感啊？」
「你如果真的多愁善感就不會……」
「就不會什麼？」
「就不會……沒事啦！啊啊啊好煩啊！」
說著她突然抱頭大叫起來
「喂喂喂，別叫啊，這裡再怎麼說也是圖書館啊！」
不知道該怎麼做的我一時慌了手腳，只好僵在原地
沒辦法，我這人就不擅長應付女生跟青椒
「我沒做錯什麼事吧？有的話我跟妳道歉嘛」
「你就錯在什麼事也沒做！」
「？？？」
這下我是更不明白了
直到鐘聲響起，她都是一副不想跟我講話的樣子
不過隔天卻又和平常一樣，彷彿什麼事也沒有發生
「女人心，海底針啊～」
今天的嘆氣次數又增加了
Rule∞:如有違反上述事項，本館得暫停其閱覽資格
今天是這學期的最後一天，由於下午學校有校外活動，今天中午就放學了
午餐還沒有任何打算的我反射動作般走向了圖書館
一過轉角，就看到另一個跟我抱著同樣想法的人迎面走來
「妳也要去圖書館啊？」
「對呀，就是去找你的！」
「找我？找我幹嘛？」
「不知道！」
「不知道？」
「嗯！」
她露出了天真的笑臉
真是被打敗了
「唉，好吧，我正好有話要跟妳說」
「什麼話？」
「重要的話……還是進去再說吧」
「重要的話……？」
看來她好像又抱著錯誤的期待了，一想到等下要講的事，我的內心一陣刺痛
我坐在我的，她坐在她的位子上
我沒把書包放下來，或許是有東西可以抓會讓我比較安心吧
我深深吸了一口氣，說道
「我要轉學了」
「是家裡的安排，因為我爸要調去外縣市，我們全家都要一起搬去，轉學手續也已經大致辦好了」
「也就是說……」
我強迫自己看著她清澈的眼睛
「這可能是我們最後一次見面了……」
「最後……一次……？」
我盯著眼前的少女，雖然總是偷拿我做的餅乾，隨口曝露小說的結局，打斷我讀書，又不懂得拿捏距離地往我身上靠
但是想到今後可能再也見不到面
酸甜的滋味也變成了苦澀的酒
那味道對從沒嘗過酒的我來說，實在難以接受
儘管窗外太陽依舊高掛，但她低下的臉上仍蒙著一層陰影
圖書館也差不多關門了
「走吧」
「……」
「又不是從此斷絕往來，網路上還是可以聊天的嘛，對吧?」
我邊走邊試著安慰她
「嗯……也是呢……」
她有點遲疑地回答，更像是在說服自己
到了校門口，我擺出類似「掰掰」的姿勢，揮了揮手
「那就……再見」
「嗯！再見！」
像是直到最後一刻都想讓我看見笑容般
她用異常開朗的語氣向我道別
我轉過身，假裝沒聽到身後傳來的啜泣聲，但那個表情已深深烙印在我腦海
當初我會接受轉學是因為這所學校沒什麼好留戀的，但現在呢…現在不同了
我想守護那個空間，我想每天中午繼續和她一起坐在那張桌子旁談天說地
有什麼方法挽救？會不會太遲了？目標呢？只有一個
我在寒風中全力奔跑
Rule final:圖書館內歡迎重逢
經過了一個無所事事的寒假，相較於高三的學測、指考壓力，高二的學生們就像一群事不關己的羔羊，安心地在教室吃草
沒有人發現異狀
高一時我也是直到下學期末才知道有位同學已經轉走了
說不定大家意外地後知後覺呢
經過不停發書的上午，大家爭先恐後地搶著盛飯
我則踏入那熟悉的場所
一位少女站在窗邊
我從稍遠的地方試著出聲
「ㄏ……嗨？」
「那個……後來我想說還是不想轉學呢……什麼的，就去拜託學校啦，爸媽啦，能拜託的都拜託了，好不容易才留……」
話還沒說完，一團黑色的影子就撲了上來
力道之大讓我跌到了地上
兩人份的體重讓我感覺尾椎都要碎了
「好痛!喂妳突然幹嘛啊!」
她把臉埋在我胸口，肩膀一起一浮
究竟是在哭還是在笑，我不得而知
「因為…….窩以為…….再也看噗到裡了嘛……..」
她口齒不清地說著
真是的……這可是在圖書館裡啊
少女的櫻花髮飾傳來淡淡清香，彷彿是一朵盛開的櫻花
「算了，今天就讓妳任性一次吧」
窗外一陣清風吹過，不知道是誰沒關好窗戶
幾片花瓣飄入室內
原來那棵真的是櫻花樹啊
「邀她去賞櫻吧」
我暗自如此打算
「不見方三日，世上滿櫻花。」
——大島蓼太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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